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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实的引力太沉重,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

【京苏】锁命

洪武十一年南定京师。北平府赠予应天府一只长命缕祝贺。

与系于臂上的传统线缕不同,五彩丝绦下面还系着一块玉坠子,更像是衣饰或项饰。五股彩线都由数道同色细丝织成,再编成结实鲜艳的一条,形如锁状的美玉细洁紧密,初见可谓是别出心裁。

然而立即就能发现其怪诞之处。丝线编织的纹路大小各异,玉面雕刻深浅不一,令这件轻小的造物在一众琳琅满目的贺礼中尤为显眼。

 

秦淮烟雨依旧。

“我苏州的粮税就如此紧要,还值得你亲自来讨?”

“不要紧。”燕子掠过平静如镜的湖面,留下道轻轻的水波,又在天青色里消失不见。

北平,或者应该称为顺天府,一身玉色布绢圆领大袖衫儒士服饰,似是只身前来的。

税额一事暂且搁置后,话题又引到了南京。

名义上的陪都,自永乐迁都以来,除去正德曾一度在此驻跸之外,就再无全国性的大典举办。中央机构的官员俸禄微薄,公务清闲,利用职权增加收入的事情已属司空见惯。

“当初采用重典整治的争辩,还是由你们亲自作论的。词多迂戆,不协于公论,虽当局用事,恐非所长。不过政务繁杂,贵人多忘事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
顺天被这么一噎,过去那位节操可风的海瑞又突然生动地浮现在眼前。按捺住往事将要破土而出的苗芽,顺天问他:“那块命缕,你有戴过吗?”

自洪武年间的北平贺礼之后,这款造型奇特的长命缕亦开始于民间流行。只是人们大多称其为长命锁,孩童佩戴居多,寓意亦从最初的驱邪迎吉变成了长命富贵。

他心底了然,刻意道:“福轻命薄,何故劳心,旧事重提。”

他清楚地看见双眉蹙起。新燕从柳梢头一跃而起,展翅高飞。

“吴干越钩,轻用必折;匣而藏之,其精乃全。”


“是我,北平。”

“那玉锁,是我当初夜夜秉烛逐笔逐划亲手刻的。”

他一开始便知道了。在他轻轻摩挲过玉面雕工粗糙的茉莉花瓣时,府内还反复校对礼单,斥着北平府的知府未免也过于失礼,不敬于上。可他知道各府的官员识大体、重礼节、明尊卑,各地亦不乏才艺卓绝的能工巧匠。

“你是我的国都。你定会平安无事,身康体健。”

话说得不容置疑。压抑着的声线却在深处颤抖。北平啊,你自己都不能坚信。命锁也罢,气运已定,当初尚且留不住,如今又能保住些什么?

“你要是敢抛下我,就是羽化登仙去了我也要拉你回来。”

真是做了几百年京城的人,即使他都卧床不起了还这样好生霸道。意识将溃散之际,掌心被放进一块捂得温热的物件,缀着的细丝似雨后爬了满墙的藤蔓痴缠在腕上,不紧不慢,却挣脱不开,一圈又一圈。动作终了,但长度不合。线的末端又在谁的指尖绕着呢?他想要笑,想要看那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,但随即堕入无尽幽暗。

风雨飘摇。他与时代共沉浮,挣扎在混沌天地之间,被滚滚流水携着向前。他过去总是不服的,但浪潮重重,水位高涨,最终被涌没时,自北携霜雪而来的海燕告诉他,远方酝酿的风暴已散,瞬间只觉如释重负。

玉虽沉重,可再也困不住人。只是北平予他的,最终还是没锁住。

大典前夕,北京对他说:“你的省会,仍会是南京。”

不改江宁。

城门上绑着的鲜红绸带迎风飘扬。久经战乱的城得以安顿,过路行人皆面带喜色。

苏把他准备好的贺礼放到京手里。

“从前我做国都时,你送我命锁。如今我回赠你一只。”

还是五色丝线,不过锁的主体换作了金块,做工更加精良细致。锁横径约四寸,式作菊与月季数瓣,两花蒂相接之处为游鱼,鱼嘴衔珠,锁下又垂珠三鎏,红宝石为坠脚。

“祝愿我的首都和国家,福祚延绵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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